忆母亲

　　又逢清明，大街小巷仿佛一夜之间被唤醒，五彩斑斓的祭品层层叠叠堆满摊位。纸钱、纸衣、纸房子，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手机屏幕也被清明节的内容攻陷，朋友圈、抖音上，祭扫的视频、缅怀的话语如汹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的心被一股无形力量狠狠揪住，手指机械地滑动着短视频。熟悉的旋律骤然响起，一句句饱含思念的歌词，像重锤般一下下敲打着我的心，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与母亲一起度过的温暖往昔。

　　母亲在姥姥家排行老小，上面有两个哥哥。听母亲讲，她小时候生性活泼好动，受不了学堂那条条框框的约束，没上几天学，就像挣脱束缚的马儿跑回了家。姥姥姥爷心疼她，没再勉强，这也成了母亲一生的遗憾。后来，我们姐妹几个和母亲围坐在一起唠家常，母亲偶尔会目光呆滞，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悔。但很快，她又笑着自我调侃：“这世上要是真有后悔药，我肯定第一个冲去买，可哪儿有呢？自己酿的苦果，只能自己往下吞。”

　　别看母亲识字不多，可教育起我们来，那一套一套的，句句在理。“吃亏是福”“邻里之间要互相帮衬”“做人要坦坦荡荡”“做事有始有终”，这些质朴的话语，如同种子，在我们姊妹心中深深扎根。母亲不识字，算账却十分在行。农闲时，她便提着一筐土鸡蛋或带上自家种的农产品，步行去集市售卖。傍晚，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顾不上休息，第一时间从贴身衣服上自缝的大口袋里掏出用粗布手帕包裹的皱巴巴的零钱，小心翼翼的一股脑倒在桌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手指在钱堆里熟练地拨弄着，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一天的收入便算得清清楚楚。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天不亮，院子里就传来她那熟悉的唤鸡声：“咕咕，咕咕咕，快来吃！”紧接着，猪和牛欢快的进食声也随之响起。打扫完院子，母亲便开始张罗着做饭。随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热气腾腾的早饭很快就端上了桌。农忙时节，母亲睡得最晚，起得最早。有一回，我半夜起夜，看见母亲还在灯下忙碌。昏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她的手一刻不停，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轻声催促我：“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第二天一大早，睡眼惺忪的我，透过窑洞的塑料屏风隔断墙，第一眼就瞧见五笼屉白白胖胖的馒头整齐地摆在案板上。我又惊又心疼，脱口而出：“妈，您一晚上没睡吗？”母亲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却挂着温柔的笑容：“瓜女子，妈睡了会儿，不碍事。”我洗漱完，迫不及待地夹上油泼辣子和土豆丝，大口吃起来，那味道，至今令我难以忘怀。

　　母亲做的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她做的豆酱炒肉片，香气扑鼻，让人直咽口水；粉条炒肉沫，粉条吸满了浓郁的肉汁，一口下去，回味无穷；还有那酸辣土豆丝、酸辣白菜，清爽可口，令人百吃不厌。母亲做的玉米面搅团，劲道十足，配上鲜香的臊子，我能吃上一大碗。母亲做的玉米面馍馍，又松又软，再夹上一勺红彤彤的油泼辣子，咬一口，嘴角冒油，心里暖乎乎的。每次我狼吞虎咽时，母亲都会笑着嗔怪：“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那笑容里，满是无尽的疼爱。

　　母亲过日子精打细算，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常念叨：“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小时候，父亲生病离世，家里经济陷入困境。母亲凭借一双巧手，把姐姐们穿小的衣服改一改，给我和弟弟穿。实在不能穿的，母亲就洗净、剪裁，有的糊成布毡做鞋底鞋垫用，有的做成沙包、抱枕、布娃娃给我们当玩具用。她还捡来鸡毛，给我们做毽子。淘米水、洗菜水，母亲都舍不得倒掉，沉淀后用来浇花、浇菜。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们姊妹几个也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

　　母亲热心肠，邻里关系处得特别好。村里不管是谁家有红白喜事，或是老人、孩子需要照顾，母亲总是第一个赶到。她不怕脏、不怕累，忙前忙后。有时候忙了一天，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匆匆赶回家照顾我们。晚上，等我们都睡了，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炕休息。村里的人提起母亲，无不竖起大拇指夸赞。

　　母亲的针线活在村里数一数二。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粗糙干裂，关节也变得有点粗大。可只要一拿起针线，那双手就像被赋予了生命，在布料间灵活地穿梭。母亲做衣服时，先把布料平铺在桌子上，用剪子小心翼翼地裁剪，每一剪下去都精准无误，然后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她还会在衣服上绣上蝴蝶、花朵，绣得栩栩如生。我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花衣服、新鞋子，甭提有多开心了。

　　两千零三年九月，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二十多天，村里到处湿漉漉的，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就在那个阴沉的季节，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泪水夺眶而出。清楚记得，母亲下葬那天，天空突然放晴，阳光洒在大地上，像是母亲在和我们做最后的告别。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把母亲安葬在对面梁上的祖坟里。下完葬，邻里亲朋好友刚从坟地回到家，天空又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那雨，就像母亲不舍的泪水，也像是老天爷在为母亲的离去而哭泣。

　　如今，母亲已经走了二十一年零六个月了。按照家乡的习俗，出嫁的女儿不能上坟。每年清明节，目送着丈夫和儿子带着祭品去给婆家祖先扫墓，我自己却不能去母亲坟前陪陪她，跟她说说心里话，那种失落、伤感之情无以言表，我多想告诉母亲，我现在过得挺好，工作顺利，家庭幸福。我知道，母亲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保佑着我。

　　手机里又响起那首歌：“我想天堂一定很美，妈妈才会一去不回……”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母亲，您是我生命中的阳光，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一直想念您。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