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国人最为重要的一个特殊节日。一代代华夏儿女欢度春节至少有4000多年的历史。在先秦时代称作“元日”“上日”“献岁”等;时值两汉时期,又称“三朝”“岁旦”“正日”等;魏晋南北朝时代又称“元首”“元日”“元辰”岁首"“岁朝”等。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宋代诗人王安石的《元日》,写出了自古至今人们欢度春节的祥和画面。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辞旧迎新,且岁岁如此。在春天来临之际,开怀畅饮屠苏酒,以驱邪避瘟疫,千家万户以求健康和平安。为迎来这明媚而温暖的时节,人们总是习惯于将写有神荼、郁垒两位神灵名字的桃木板符以旧换新,悬挂于宅门的旁边,意在压邪纳祥,逢凶化吉,也可视为春联之功用。
诚然,古代先辈们当时是借燃烧竹子爆裂发出的响声用于驱鬼辟邪,后经一代代的人演变为以鞭炮来替代作响。我自小至今未能见到过古式的爆竹,但却年复一年在鞭炮声中成长。
一九六三年初春的一天,我出生于山东青州,祖籍山东安丘。不满周岁时,母亲就带着我去青岛的一个亲戚家谋生。母亲白天肩背着我去外面学习缝纫技术,晚上借住在亲戚家中睡觉,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母亲学会了缝制各种衣服。据母亲回忆说,我一岁左右在青岛的亲戚家过春节时,母亲不小心没抱住我,使我从她身上掉了下来,摔在一个炉火正旺、开着口的灶台旁边,头部差一点掉进火口里,危急时刻,母亲又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脱离了险境。这是令我母亲每当提及此事,往往就心有余悸的一个春节。
不满一岁的王界山在母亲怀中
贫穷是时运的不济与无奈,但却让人经历了不一样的感受。我的父亲王景坦是一位建国之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知识,但社会经验却不少,分辨是非的能力极强,善恶分明,义气当先。在我小学时代,记得有一位名叫张英才的人经常到我家吃饭。他与我父亲是老战友,因为他读过几年书,文章写得好,解放后担任了县委宣传部长。他脸色红中带黑,性格爽明,经常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上街买来一包油炸花生米,喜洋洋地找我父亲喝点很便宜的老白干儿。几乎那些年的春节,他都会带上花生米来找我父亲畅饮。通常我父亲再炒上白菜、土豆等几个下酒菜。他俩往往在每年进入腊月之后,隔三差五一直喝出正月。我和哥哥、妹妹虽然有时也纳闷和反感他俩为啥没完没了地喝酒。但每当大人酒过三巡之后,我们这些小孩便可以从酒桌上拨出少许菜肴吃进嘴里,就感到近似于过年般的高兴。
已故的母亲董彦珍与舅父董书范
现在看来,六十年代的国家干部,大部分人都是一心为公的,很少有人去占公家的便宜或贪污腐败。我的父亲虽然是一位平凡的人,但他为了企业发展时常加班加点,不计报酬。他们建国之前参加革命的战友有的当上了省部级领导和县级领导,唯独他因读书太少,识字不多,仅担任一家省直下属企业的支部书记,享受副县级待遇,但他心胸开阔,无任何抱怨和不满。当年的张英才部长曾对我讲:“在全国解放前的多次与敌人的战斗中,你父亲打冲锋时从不畏惧,敢打敢拼,力气也过人,一般两三个敌人不是他的对手,真是果敢和勇猛。为人更是行侠仗义,当年他的一名战友因患肺结核传染病很历害,难以继续参战,你父亲不顾个人安危,将他背在身上,藏在一个破桥洞里,并经常想办法为他端来饭菜和药品,直至他身体康复,重新回归队伍”。
1982年夏,王界山与母亲和妹妹在天安门合影
“五十年代初,全国刚解放不久,国家在备战备荒,你父亲受组织的重托,远赴新疆和内蒙等地,为山东采购优质的战马和粮食,用于备战之需,他时常一去就是半年或一年。在少数民族地区与人家打交道,由于语言差异,说话沟通都困难。为了按时完成任务,有时风餐露宿,有时昼夜兼行,从不叫苦叫累。你父亲为山东运回来的战备物资,以货运专列计算,每年至少有十多次专列,几乎都是亲自押运,非常劳累……”
1979年12月,王界山(右)入伍前在青州与同学鞠孝军(左)合影
后来,父亲年老体衰时,多次叮嘱我过年时一定代表他去看望一些老兵,如入朝作战负伤仅剩一条腿的志愿军老兵孙吉伦和抗日老兵鞠广玉……父亲曾深情地对我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参战的正规军,孙吉伦当年在朝鲜战场与美军打仗时,被美军炸飞了一条腿还坚持扫射敌人。鞠广玉和日本鬼子拼刺刀勇敢得很,他们杀敌比我多,功劳比我大,又是我的老友,你这晚一辈的兵去看望有功之臣是应该的”。
青年时期的战士王界山
我逐渐理解了父亲与他们老战友之间的纯粹感情。不像现在的一些酒局,往往在不经意之间,让你走进了套路,大都是为了某种利益或目的而聚会,这种为了应酬的交杯换盏,往往缺少真情和美好。
也正是因为父亲和他的一批战友的影响,我对军人有了特殊的感情,特别是那些参战老兵,更是令我肃然起敬!由此,在1979年16岁的我报名参军入伍。
2009年,创作大型山水《长城万里映金辉》
我还记得,在我三岁至七岁的五年间,由于家里实在拮据,母亲只好又带上我回到她的娘家,由我的外公和外婆将我抚养。好在我的大舅、二舅、三舅和大姨、三姨等亲威都是古道热肠,善良而仁厚,整个大家族对我无一嫌弃,尽力呵护。虽然他们都是些不太富裕的人家,但因为可以耕种土地获得些粮食,我便可以吃到一点红薯、玉米等粗粮,不至于忍饥挨饿,尤其是临近春节时,可以吃上个白面馒头和带有鱼、肉、蛋类的菜肴,自然是开心和快乐。那时,我经常期盼着春节的到来。能随着舅家姨家的兄弟姐妹一起去拜年,可以吃到花生和瓜子,偶尔抓到一块硬糖,便与小伙伴们用牙咬开,分成几个碎块,大家共同分享,真是笑在了脸上,甜在了心里。当然,最为开心的是大年三十的守夜,许多大人们一起包饺子,我们小孩子就着急地等待着半夜12点的钟响,顿时鞭炮声响彻整个村庄,近一个小时不绝于耳。
大年初一,人们半夜即开始了相互的拜年。当我向姥爷、姥姥、舅父、舅母等长辈们顿首问好时,大人们便送给我压岁钱,虽然数目很少,但对于当年贫穷的农村人而言,能送小小的红包,已是深情厚意了。
1996年8月22日,日本绘画大师赤松俊子(中)在家中亲切会见王界山与旅日华人画家朝鸿
在拜过各家亲戚以后,我又随着小伙伴们去左右邻居家陆续拜年,主人们对我这个小县城回来的孩子很是热情,将糖果等不断塞进我的衣兜里,衣兜装满以后,我又走入挑着小红灯笼拜年的人流中。虽然彻夜不眠,但却依然欢声笑语,精神高涨。然而,当我看到许多父母领着自家的孩子走在街上的时候,心中总想不知何时能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部分师生在界山艺术馆门前留影
我姥姥的家在山东诸诚的凉台乡,距离安丘景芝镇我奶奶家的小东庄仅有10公里的路程。小东庄村不大,当年我爷爷和他的哥哥共同挑着担子,从诸城一路讨饭,来到了小东庄落户,这里的一家地主见这来此的兄弟俩为人忠义厚道,便将其收留,为他们大户人家看护坟地,并给了一块地耕种,便于全家人活命。
王界山与同仁在巴彦淖尔采风
我的祖父在很年轻时就因病去世,全靠我那吃苦耐劳的祖母,将这个积贫很重的家支撑了起来,将四个儿子全部养大成人。我父亲排行老三,少年时代就参加了游击队,离开了农村。后来,他参加了胶东地区和昌潍地区的多次武装抗敌斗争和扫除残匪行动。在1949年建国之际,他又被上级党组织派往潍坊和益都(现在的青州)着手开展有关公私合营的经济工作,直至最后被调至益都县食品冷藏厂工作。
父母晚年以抚养呵护孙子为最大的快乐
他与我母亲结婚以后,眷恋故土,几乎年年春节,从青州乘几小时的班车回到安丘的小东庄与众亲们团聚。这期间,他多次带上我去拜见奶奶和伯父等。我的堂兄堂弟待我也是倍加爱护,父辈们喝的景芝白干酒散发着粮食酒的纯香,我的堂兄堂弟递给我包着熟鸡蛋的三页饼和煎饼,让我一次次大饱口福。最为难忘的是他们带领我去景芝镇的集市上购买鞭炮,一种名叫“二踢脚”的大爆竹的炸响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似乎撼天动地,使我目瞪口呆、印象深刻。从小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和听到如此令人震撼的大型爆竹。
2018年,王界山带领美术界同仁和部分学生公益慰问火箭军士官学校
那时的农村虽然困难些,但是千家万户到了春节走亲访友之际,燃放鞭炮、宴请宾客却毫不吝啬,能让人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情真意切,感受到“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灿烂。每到大年初一,一句最简短而诚恳的“过年好”,总让人们感受到世间的温暖和对未来的期盼。
王界山与刘佳在苏州拙政园
我在临近八岁时, 三姨将我从姥姥家送回青州的县城准备上学读书。当我进家见到母亲的时候,我躲在三姨的身后,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母亲,有一种陌生感。心中对母亲将我送到姥姥家这五年,似乎有一种被抛弃的哀怨。过了几年,慢慢懂得道理之后才理解了母亲的一番苦心。后来,我还知道了父母和两位哥哥常因家中困难去田地里挖野菜回来充饥,受了不少折磨。
王界山与画界同仁赴广西写生采风
青州,古代的《尚书·禹贡》中记载有:“海岱惟青州”,为古“九州”之一。我自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经常约几个小伙伴去范公亭、云门山、驼山一带游玩。青州自古以来山林茂密,一脉青葱。因地处东海与泰山之间,位于祖国的东方,又因“东方属木,木色为青”,故称“青州”。
王界山与邵璞赴内蒙古部队写生途中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因识字少、读书不多,而很少对我进行说理和教育。但他们那种为人处世中的厚道和义气,却影响着我人生的一切。行胜于言,有时一次次待人诚恳的举动,远超一切的空谈道理。人生之初,启迪我学习绘画,则完全感恩于父母将我生在了青州这片具有厚重文化历史的热土。这里良好的人文环境,熏陶和营造了我自幼迷恋艺术的心灵。
2006年,王界山获得“第三届北京中青年文艺工作者德艺双馨奖”
在我小学和初中时代,每逢春节去一些老先生家拜年,时常可以亲眼目睹古代留传下来的名人字画,倍感大饱眼福。特别是春节期间对外开放的青州博物馆,令我流连忘返。更为有幸的是,小时候多次受到一些当地名家的教诲,如已故画家王冠中、杨元武、冀学闻、王德等老师,他们对待艺术的态度是虔诚的,待人更是朴实和真诚,这些老先生们虽然驾鹤西去,但其谦虚和勤奋治学的精神却永远激励着我不断前行。
2020年夏天,王界山与家人和学生,在河北卢龙山中的左右佳园创作五个月
在青州的时候,最开心的事也是每临春节的师生聚会和朋友聚会。酒局中谈论的几乎全是文化和艺术,有人戏称酒席文艺研讨会。青州与全国其它地方的宴席谈资最大的区别就是三句话不离文化和历史,似乎是过于高雅,但自古至今这个文明的传统一直沿袭了下来。
带领学员在黄山写生
古代青州的文人志士不胜枚举,阵容浩荡,为国家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当今青州的文坛艺苑,仍有着一支优良的文艺创作队伍(按年龄排序),如作家中的李凤琪、孙瑞、耿春元、刘继孔、冯蜂鸣、陈沛、张雯、高凌云、冯伟山、张大富、苏醒等;诗人张景孔、王效友、阎金亮、马爱娟等;画家张佃、云门子、王延林、冯聚成、程胜武、解荣德、孙森成、张长志、孟庆刚、李树文、宋爱红、赵长海、林厚成、王孔华、鞠孝军、张志刚、赵斌、李爱梅、孙瑾、姜东、陈伟明、李东、钟读明、夏倚山、陈天增、房德石、袁秀、王建国、孙红霞、张敏、王兴春、高立鹏、穆建强、解文豪等;书法家刘杰、刘三民、韩其源、马传盈、陈铸、王安富、李东风、刘葆君、沈铁君、陈胜璀、张贵山等;摄影家徐玉汉、董光亮、袁新民、阎星年、李家骅、王寿礼、王立平、李宪军、焦文华、沈志海、孙志茂、程希群、张晓军、王庆和、项玉禄、石磊、袁涛、冯宁等。这些丹青妙手不仅善于描绘家乡青州风土人情的典型之美,而且还时常结伴走出去,参与国内外的写生和办展等艺术交流活动。
在河北英雄谷为学员授课
青州,自古至今人才辈出,诚可谓群贤集萃、桃李芬芳。在历史车轮的前行中,虽然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但在这片文化兴旺的热土上,“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的奋斗精神激励着后人锐意进取。我们有理由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未来的家乡青州将会更加美好和辉煌。
与美术界同仁远赴埃及采风
我从16岁离开家乡,至北京工作42年以来,每逢春节之际,我几乎都会返回青州,与父母、兄妹及家乡的文友和学生们一起过年。虽然,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已离世多年,但我依然坚持经常返回青州“充电”,是青州沿袭不衰的古代文脉使我续接薪火,并坚持发扬光大。
王界山与妹妹王应新(左前2)回山东安丘老家看望亲人
记得在青州,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不小心在教室外面一个墙角触了电,班主任王兴国老师竭尽全力将我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又是在青州,我读初中时,与一群小伙伴儿去河中游泳,一个同学不慎落入深水中,我义无反顾地将他救上了岸;还是在青州,我因为会画画,有特长,部队来青州招兵的负责人破格将我征到首都北京的空军部队。23岁那年,我第一次在青州市总工会举办回乡汇报画展。记得在当时的请柬上印制了我这样一句话:“即使我有一天有幸驶向远洋,故乡永远是我起航的地方……”
2010年4月,王界山与朋友们在青州南驼山
后来,我先后向青州市博物馆、档案馆捐赠启功、李铎、林凡、张道兴等当代名家字画30余幅;向西南山区100位贫困小学生捐款、捐书和衣服,支持孩子们安心学习,完成学业。多次为全国各地前来青州跟随我学习美术创作的学子们,免费提供食宿,使他们无忧无虑,专心作画。四十多年来,我初心不改,深爱家乡,不图回报,竭尽全力为家乡做些实事、好事。
2019年,组织筹办的“素墨丰盈——首届当代中国焦墨画作品联展”在界山画馆举行。
几乎每次回到家乡,我都要抽出一些日子赶赴青州西南山区对景写生,白天和学生们作画,晚上读书、写文章,甚是充实。另外,青州博物馆也是吸引我无数次前往学习的地方。
随导师杜大恺(右2)先生重庆农村写生途中
北京是我的第二故乡,在此工作和学习了40余年。经过长年累月的不懈努力和磨炼,我有幸又从北京驶向了一个个远方,亚洲、非洲、欧洲、美洲等30多个国家,留下了我坚实的探索足迹。
2019年,王界山与莫言参加丁杰画展,并致辞
我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年近60岁的艺术探索者,遍尝人生的苦辣酸甜和悲欢离合。无论是在国内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驻足或凝望,还是在岁月长河中漂泊或进退,尽管时光流逝,容颜渐老,但内心对家乡一切的坚守和热爱,将是我永远无悔的荣光。
2021年2月5日
长城是王界山绘画永恒的主题
艺术之道如同人生之路永远不能回头,需要无倦无悔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