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记者 靳晓燕
城市隐退。
素朴大地铺展延伸。火车飞驰,一个个村庄闪过。对大多数人而言,无从知晓这些村庄的名字。
五月。美好可见。果树在结果,麦子在抽穗,人们在耕种。“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契合农时,农人安顿四季,不慌不忙。
5月8日无人机拍摄的中国农业大学曲周实验站。新华社记者 王晓摄
故事隐藏,需走得再近再近些。北京向南经过石家庄、邯郸,中国农业大学曲周实验站就位于河北省南部曲周县一个叫王庄的村子。
曲周人说:先有实验站,后有曲周县。实验站在一片浓荫之中。松柏、杨柳、槐树直立挺拔,院子里最粗壮的一棵柳树告诉人们,当年,它是零星的一种存在,被周围28万亩盐碱荒滩包裹。沧海桑田的变幻写在柳树旁的木牌上,时光消融在泥土之中,深沉、安稳。
有了实验站,就有了科学的奇迹。治碱成功,绿色发展,不再是过往的曲邑北乡或是斥章,曲周成了米粮川,成了“吨粮县”,成了曲周。
风吹麦浪,如大地低吟歌唱。日头当空,戴着草帽的年轻人在田间行进、记录、攀谈。对他们而言,村庄的名字如同化学符号熟稔于胸:王庄、白寨、张庄、范李庄、甜水庄、相公庄、司寨、后老营。在今天曲周这片土地上,依然还有一群现代农人:他们是院士、教授、研究生,他们工作地点更多是在果园、庄稼地、农家,奔波在乡间小路上,取土、施肥、除草、打药、剪枝……又不同于这里土生土长的农人,观察、测量、培训、讲课、答疑、研究、开现场会议、为国际友人讲解,这里发生的故事发表在《科学》《自然》杂志上。
4月19日,中国农业大学学生在曲周一处麦田采集实验数据。新华社记者 王晓摄
安营扎寨,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从1973年农大7位老师来到这里算起,已走过46年。从这里,走出两任校长、3位院士、70多位教授、300多名硕士、博士。
教授和农民;科研和种地;大学和乡村;中国故事和国际权威期刊……陌生的组合,却催生奇特的反应:盐碱地成为丰产高地;产生中国农业的科学大奖;扭转我国南粮北调的历史;曲周的经验推广到更广的地方,走向国际;拘谨、内向的学生成为《自然》第一作者……
重生。曲周,经历千年之变,重回自然之美;师生,经过大地洗礼,更清晰学人在天地间应有的位置。
非凡之下,是知识分子走出书斋,在大地书写的豪情,是中国农大人“解民生之多艰、育天下之英才”的使命召唤,是农大人“责任、奉献、科学、为民”的精神之光闪耀。
4月19日,中国农业大学学生在曲周实验站做实验。新华社记者 王晓摄
一代又一代农大人在曲周驻守,种下了“科学”的种子。在曲周人心中,“农大老师”成为一个昵称,一个可以依靠的代名词
很难找出一所大学与一个县的百姓有如此绵延不绝的深情。
树立在不同时期的两块“改土治碱造福曲周”的石碑,被无数农大人瞻仰,也被无数曲周人瞻仰。
一块由中共曲周县委员会、曲周人民政府立的“改土治碱造福曲周”碑静静地伫立在实验站。碑文中,记录下1973年至1993年曾在这里工作的老师名字,共64位。
另一块在中国农业大学西区校园,那是由曲周农民自发地、一毛一块的捐款而立的。
怎样的情谊让曲周人民念念不忘?碑文记刻着那段历史:“农大专家学者……二十个春秋,栉风沐雨,备尝艰辛……干部群众铭恩不忘”。
曲周古称斥章,自古就饱受盐碱之害。《汉书·地理志》记载:漳水出治北,入黄河,其因斥卤,故曰斥章。
这是张庄实验室的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盐碱浮卤几成废壤”,贫瘠是曲周的底色。翻阅《曲周县百年大事记》,文字简短而沉重,最初的部分就是一部年年上演的灾难记录:大风霾。蝗灾,大饥。天降冰雹,砸毁庄稼,砸伤牲口。大雨连绵,冬麦未播。通年无雨,瘟疫流行。滏阳河决口。
在一年一年的消耗中,大地冷酷,期待重生。
“1973年秋,北京农大来县实施盐碱地治理工作。”北京农大(中国农大前身)第一次出现在曲周的历史年鉴中。
“辛德惠、林培、毛达如、雷浣群、陶益寿、黄仁安和我7人是9月5日下午三四点钟,正式入驻张庄村的。”石元春教授在《战役记》一书中写得明白。
遵照周恩来总理“要加强干旱半干旱地区水资源综合开发利用”的指示,农大教师承担了国家重点科研项目“河北省黑龙港地区地下水资源合理开发利用中的旱涝碱咸综合治理”课题。带着周总理的嘱托,他们在曲周开始改土治碱的艰辛历程。
曲周,是起点。曲周,自此和农大紧紧相连。
土地盐碱化的曲周是黄淮海平原的一个缩影。而今天跨越京、津、冀、鲁、豫、皖、苏5省2市,有2亿多农业人口,耕地和人口均占全国1/5的黄淮海平原是全国粮食主产区。
当他们踏上这片土地时,惊到了。在华夏发源繁息之地,竟有这么一大片盐碱地。田块七零八落,不多的几块麦田里,散落着早衰的麦株,地里少有农民劳作。
当年,这里的百姓苦啊!新中国成立近30年,曲周粮食单产增加0.5公斤,吃国家返销粮7000多万公斤,花国家救济款3000多万元。
这里,曾是“敌后武工队”战斗的地方,民兵靠这些盐疙瘩当屏障和鬼子打游击战。赶走鬼子多少年了,怎么还能让这里的农民这般受苦?
有良知的中国人能无动于衷吗?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能旁贷其责吗?
舍弃县里建议的“白寨方案”,他们选择了“张庄方案”,将旱涝碱咸综合治理试验区设在了张庄——曲周北部的“四大碱”即以张庄为首的张庄、高庄、连珠村和史庄,是远近闻名的老碱窝。
当地一位心直口快的老同志给老师们上了一课——这里也曾来过不少拨改碱工作组。来的时候都是信心十足,折腾一阵子,不了了之走了,他们是“飞鸽牌”的。你们是来下放锻炼的,参加劳动就可以,回去还是好好教你们的书吧。
是预言?是吓唬?是规劝?
小心翼翼的年纪。那时,他们是清一色的40岁上下的“少壮派”,有研究土化的,有师从苏联植物营养专家的,有“洋博士”,都是“个儿顶个儿”能独当一面的“将才”。但在那段特殊时期,他们空有一身本事而无用武之地,憋得难受。
“治不好盐碱就不走!”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的承诺掷地有声。择一事,就钻进去。
喝惯苦咸水,拉了半个月,适应之后,领到了张庄的“合格居民证”,在张庄大队原大队部的“三漏房”他们住了下来。
当年的“三漏房”已不复存在,这成为张庄人的遗憾。旧址之上,人们依然还记得这里曾经的布局,哪里是会计室,哪里是厨房,哪里是库房;还记得在漏雨、漏风、漏土的土坯房里,老师们支起了实验台,勘察、采样、测量、分析;还记得在白茫茫、水汪汪的盐碱窝里,他们与群众一起挥锹挖沟,平丘植树。
是老天弄人还是人不懂老天?一会儿抗旱,一会儿防涝,一会儿出盐碱,在黄淮海平原,为什么人们总是顾此失彼,如此被动?春旱、夏涝、土碱、水咸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一个有机体,在大量科研调查和数据分析基础上,突破咸水禁区,开发浅层咸水,老师们根据“盐从水来,盐随水去,旱季返盐,雨季脱盐”的规律,提出“以浅井深沟为主体,农、林、水并举”的综合治理方案。
唤醒千年沉睡于地下的咸水,增水源、控水位、抑返盐、促脱盐、防渍涝与自身淡化,以带动综合治理。同时,结合总结出来的麦田底墒、底肥、犁耙等土地准备到小麦品种、播量、行距、播种方法等一套农业技术体系实施,张庄成效立竿见影。
“终古斥卤,生之稻粱”,千年盐碱地上的丰收景象终成现实。
1974年,张庄村400亩重碱地经治理后小麦亩产100公斤。1979年,第一代试验区粮食亩产达到300多公斤。碱咸的表现只是综合治理的战术目标,而提高农业产量才是战略目标。
以往,张庄社员是去外村拣拾麦穗的常客,现在这里却多了不少附近三村六屯的拾麦者。
“我们村是不是也可以参加试验区?”有人不断询问。科学治理盐碱滩,是对农民无声的宣传与动员。
治理旱涝碱咸是一场硬仗,岂是三拳两脚的简单事情。旱涝碱咸消退刚刚开始,各项措施、观测数据需要持续积累,治理、稳定、巩固都需要时间,十年方能磨得一剑。
蹲下去,蹲得住,一丝不苟,不摆样板,不做游客,这正是农大人的非凡之处。因信任,合作愈发亲密。从试验区到实验站、双高示范基地、绿色示范区,从治碱到绿色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千年之变的惊喜,一个又一个桂冠塑造着新曲周:全国首批科技富农强县项目县、全国商品粮基地县、优质棉花基地县、全国科技进步先进县、农业综合开发科技工程示范县。
荣誉不期而至。1985年,国际盐渍土改良学术讨论在济南召开,世界著名土壤学家萨博尔樊教授称叹:中国盐渍土的改良工作是世界一流的。1993年,农大领衔的“黄淮海平原中低产地区综合治理的研究与开发”项目与“两弹一星”一起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这是我国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农业科研项目。曲周的治碱成果,走向了整个黄淮海、黄土高原、三江平原,推动了我国涉及20个省市、3.8亿人口、4.7亿亩耕地的低产田治理工程,为结束我国千百年缺粮历史作出了重要贡献。
多难兴邦,多难立人。盐碱走了,农大人留在这里,住进了农民心里。“农大老师”在曲周成为一个昵称,一个可以依靠的代名词。46年,跨越“六五”至“十三五”,九任站长,接续传承:石元春、辛德惠、李维炯、肖荧南、马永良、郝晋珉、潘志华、吴文良、江荣风,岁月更迭,一代又一代,朴实的初心,滚烫依旧。
接力棒交到了更具创新活力的80后、90后手里。依旧留在曲周的老师会像曲周实验站第六任站长郝晋珉当年一样告诉他的学生:“这里有我的老师和老师的老师,这里有我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
“眼里有光。”农大老师看学生总有种毫不掩饰的称赞。从实验站到科技小院,日渐消弭了和农民之间“最后一公里”的阻隔,这里成为培养人才的沃土
“你不知道,你们的学生有多优秀。”当张福锁院士在一次国际会议上讲述中国农大“科技小院”的故事之后,参会专家们纷纷表示。
有怎样的历练就会有怎样的优秀。
正青春。当土地上的青年人离开乡村之时,一批农大的研究生在2009年开始了曲周乡村两年的“科技小院”生活。
难题层出不穷。当年,改土治碱解决了温饱问题。今天面对的挑战是如何协调粮食生产与资源、环境的关系,协调粮食增产与农业增效及农民增收的关系,走出一条高产高效的绿色可持续发展之路。
“一墙之隔,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实验站的数据和村里相差那么大?实验数据可否变成农民们真正的产量?”数据困扰着教授,实验田与农民的田地中间隔着什么?“最后一公里”的突破在哪里?解决问题的密码在哪里?
张福锁有句常说的话:“想想当年石老师、辛老师,在我们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他们蹲在曲周农民的地里!”
这是农大的传统:走出实验室,到田地去!四五十岁的老师可以,二十多岁的年轻学生呢?
都来了。从生产中来、到生产中去的“科技小院”成了新一代学子最好的锤炼。
“你见过哪个研究生有这样的条件,独门独院,要好好珍惜!”学生自我宽慰。
独门独院不假,可当初各种生活设施缺乏,种种不适应。厕所,原生态的。洗澡间,没有。刷锅洗碗,乡亲们不用洗洁精,如果油腻的话,就会从树上拽下几片叶子擦擦。午餐,在田间地头,馒头就大葱。空调,暖气,你想啥呢?
陌生的农村生活没有想象,越来越真实——
“北京梦、研究梦忽远忽近,在皇城根底下读研究生的想法渐渐冷却,将自己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面没煮熟,汤熬煳了。充了一晚上的电动车第二天竟然一点电也没有。”
“夜晚,灯泡上围满金龟子和二点委夜蛾,一圈一圈地飞舞着。以前生活在象牙塔里,太过于安逸。”
“在房屋外面挂个牌子就叫科技小院?还要搞文艺活动?农村一两间房就做科研?怎么发文章?能顺利毕业,找到好工作吗?这是读研吗?能有什么出息?”
不似在学校种植几垄蔬菜的小试身手,不似乡野观光的惬意逍遥,“面朝黄土背朝天”“鸡犬鸭鹅满庭院”的现实让他们感受到了艰辛、凌乱。
要命的是在老乡倔强、坦诚下透露出的不信任。
“大学生,你种过几年地?”
“就一季?那你还指导?”
“这些实验做了多少年?”
“有50年吗?我种了50年的地了,比那些实验的时间长吧。”
毕竟要学习研究,需要获取数据,调研、测量、询问,要放下身段和老乡讲话,一扇门的距离就是厚厚的阻隔。往前行进一步,并没有那么容易。
怎么待下去?
“把自己变成一个农民,然后再从农民变成一个研究人员。中国不缺少农民,也不缺少科学家,缺少的是了解农民,能为农民服务的科学家。”每每,李晓林教授都这样告诉学生。
对这位海归教授而言,“科技小院”的重要绝不弱于他曾经就读过的德国霍恩海姆大学的实验室。曾经的他忙于实验、撰写论文,也获过不少奖项。现在的他深有感触:只有在广阔的田地间,只有当科研成果在农民手里变成了生产力,这才是最大的价值。
走进每一个科技小院,都会看到院墙上写着农大的校训:“解民生之多艰、育天下之英才”。在村子里待久了,学生们慢慢体悟出:解,首先是“了解”,其次才能是“解决”。
这就是密码。
撤下“城里人”“大学生”“研究生”的身份和标签,向农民请教,学会了以怎样的语气讲话才能更让村民接纳自己,学会了如何和村民们变得更亲密。
晒黑了,变粗糙了,不按辈分老黄、老黄叫起来了,心也就慢慢走近了。
一辆电动车、一条或泥泞或尘土飞扬的田间小路、一个充满朝气的研究生、一个渴望科技的农民、一个记录点点滴滴的科研板、一片田地的生活圈构成了农大学子们在科技小院生活的主旋律。
村民们感觉到了科技小院和别的推广服务不一样:学生就住在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进步。
现场指导、科技小车、科技喇叭、科技长廊、组织留守妇女成立“三八农民田间学校”、建立“三八”示范田,“手把手、面对面、全覆盖”的新型农业技术服务模式改变着农民,改变着村庄,也改变着他们自己。
天天按时发送日志是全国127个科技小院、419名研究生每天的最后一项工作。“日志让我每天有了更多的思考。”白寨科技小院2009级学生曹国鑫回忆。
每一天又仿佛来过。
“传说中最累的小麦收获期到了。经过昨天充分的准备,北油村和范李庄分头行动,同时开工,陈广峰师兄也来帮我们一起收获,并为我们作指导。早晨六点多,没来得及吃早饭就下地了。——康佳”
“我和师兄钻进猪笼边上不到40厘米的过道里收粪,转身都有点困难,还要弯腰把猪笼下边的粪刮出来,师姐则站在猪笼里帮忙。随着粪越来越多,袋子也即将装满,再加上空间的限制,我一个人几乎难以移动这一袋猪粪。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终于将低氮处理的猪粪收完。我很庆幸由于感冒导致的鼻子不畅通,让我免受猪粪的侵袭。——郭校伟”
“扬花期到了,‘1351’的跟踪也要接着进行。这次我们加入了植被指数、叶面积指数等指标,对我们的要求更加严格了。今天阴天,还下了小雨,我们四个全员出动到地里取样,测定都要受到影响。先是去地里取小麦样,每个跟踪地块取回15株以上的小麦,后期我们会挑出15株进行叶面积的测量来换算叶面积指数。——赵向阳”
不经意地记录下每一天,见证着他们的成长。日子累积记录着曲周变化:2009年到2015年的7年间,曲周小麦、玉米产量分别提高了28.2%和41.5%,而化肥用量增长很少,实现了区域绿色增产增效的目标,农民增收2亿元以上。
改变让人欣喜。罕见的大风来袭,大面积玉米倒伏,农民不再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去扶正;收割棒子,不再凭感觉,要观察乳线;告别“小耧”施肥,引入小型追肥机,采用测土配方施肥、深翻整地……他们知道了小麦水氮后移、西瓜嫁接、苹果壁蜂授粉、反光膜增色、良种推荐、测土配方、宽幅播种、精量播种、春草秋治等多项技术,逐渐改变延续多年的经验,有了属于自己时代特征的种田方式,惊叹于不曾想象的收获。
李宝深常记起李晓林老师对他们成长过程的描述。手是用来干什么的?开始是用来挠头的,后来就开始翻书,最后就放下来指点江山了。可不是,苦尽甘来的幸福让学生们终于笑了,在“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扩散推广”的实践教育中,领悟了“被需要真是一种幸福”,小院正是他们自由挥洒的乐土。
烦琐,崇高,喜悦。面对生活的真实,知晓自己要学会什么,课堂可以学习,但更多的学习在天地间,需要自己找寻。
曾经在村屋里苦苦纠结“在农村能写出毕业论文吗?能顺利毕业吗?将来又能做什么?”的曹国鑫没想到,他还以第一作者身份,在《自然》上刊发题为《科技小院让中国农民实现增产增效》的研究论文。
在农大师生心间,论文从来都是来源于生产,论文是写在曲周大地上的。《运用浅井-深沟体系,综合治理旱涝碱咸》是曲周试验区正式发表的第一篇论文,这也是曲周试验区将已经写在大地上和农民心中的“文章”转录成的第一篇学术论文。
与国家现实需求结合,与生产一线结合,如此特别的转录,让中国农大与众不同。科技小院先后参与发表学术研究文章173篇,其中SCI论文29篇,包括4篇《自然》、1篇《科学》、2篇《美国科学院院刊》论文;同时还编了8部实用技术图书,研发6个产品、获得18项专利。
发生在曲周的故事用一种新的呈现形式让世人瞩目。在甜水庄一块40亩的土地上完成了第一次大方操作,开创了“土地不流转,也能规模化”的先例。在经历3个冬小麦-夏玉米收获季,大方操作的冬小麦较对照方增产15.5%,夏玉米较对照区增产9.2%。这些结果相对于千千万万的农户来讲微不足道,但正是这一点一点的实践,给中国的农户带来希望,对以小农户为主的其他发展中国家有广泛的借鉴作用。中国的故事正是世界关注的故事。
小院师生说:不是科技小院有多牛,而是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农人”在为信念而不懈奋斗,努力去改变中国农业的未来,播种乡村振兴的希望。
生活,有无数种可能。常人经历的只不过是习以为常的那一种。小院生活给了师生们从未有过的历练。艰苦,却幸福,或长或短,终生难忘。有时候,脚踏实地,是慢了,但有可能是为了更好的快。
看到自己的学生,老师们总感觉有些不一样。“眼里有光。”那是自信的光芒,那是自然风雨浇淋下的坚强,这样的学生还用担心吗?有什么地方不敢去呢?有什么事情不敢承担呢?不希望重复同样的自己,他们做了最具挑战性的选择,这何尝不是一次机遇。
激情澎湃的年纪,需要诗和远方。远方并不遥远,高铁时代,3个小时就可以从北京到达。
最好的时代,投身到乡村振兴的大潮中。为民,一切为了农民。未到曲周,农民,也许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到了曲周,成为农民,理解农民
落脚曲周,刚来的学生常常会听到一些颇感意外的词。
神,那是农民朋友描述李晓林老师。亲人,那是农民朋友描述师兄。佩服,那是农民朋友描述的基地。感激,那是农民朋友对以张福锁老师代表的中国农业大学。
就像当年提起“农大”这两个字一样,分量最重。只要提起,都会受到最热情的款待,不论办什么事,都会畅通无阻。
“汗水,把老碱淋洗。赤诚,把农民变成兄弟。”每年清明,曲周人都会自发到实验站的树林中,祭奠辛德惠院士。这样无声的赞誉大抵是老乡给予的最高礼赞,当一位学者把知识与这片土地融合在一起,就体现出他的人生价值。
即便今天,年轻的学生还能用数据描述出辛德惠院士留给曲周的遗产:在王庄,常年秸秆还田加上深翻,年年都比周围村庄小麦玉米长得好。
曲周老人会用“草帽院士”来称呼他。当年,在农大试验田里,人们经常看到他戴着一顶草帽,带队在田间地头参加劳动,测量数据。
熟悉他的人还知道他有个外号“马大哈”。把T恤衫反穿,衬衫的扣子系成“驴拉磨”,擦脸毛巾与擦脚毛巾总是搁在一起。满脑子都是课题、课题、课题,又怎会注意到生活细节。
一年365天,有不少老师300天都守在试验区,顾不上家,顾不上孩子。激情洋溢在胸,把盐碱当营养,让冰霜化作雨露,辛德惠在曲周工作了27年,27年累积的信任缔结出和曲周刻骨铭心的亲情。
未竟之事业,薪火相传。今天,张福锁、江荣风、李晓林、张宏彦、王冲等老师长期在北京-曲周之间奔波,一如往昔。
几代人前赴后继、孜孜以求写就中国农大“责任、奉献、科学、为民”的曲周精神,诠释着中国知识分子为国为民的家国情怀和敢为天下先的创新追求。
2006年,农大教师张福锁带领师生来到曲周,开始“二次创业”。在曲周无偿提供的300亩土地上,大批教师和研究生围绕农业可持续发展开展研究攻关,那里将描绘出曲周未来10年、20年的农业新图景。
2009年,万亩小麦玉米高产高效技术示范基地建立。李晓林等老师在白寨一处荒废的院子里建立第一个科技小院。
“来了,就没想走。”一贯的风格,一样的义无反顾。坚持成就了具有鲜明农大特色的“科技小院”实践育人模式,并从曲周走向全国各地。心系土地,曲周人真心愿意“农大人”长久驻留。
在前衙村,党支部书记龙书云最爱和同学们说的口头禅就是:“科技小院来了可不准走,要永远都在这里!”在王庄村支部换届大会上,村民投票把农大学子黄志坚选为新一届的村党支部书记。在甜水庄,村民将小院研究生奉为贵宾主持自己儿子的婚礼;在大河道后老营村,农民自发捐款,你五元,他十元,为农大师生唱大戏。
当年,老一代农大人就意识到“还得培养当地农民,他们才是‘永久’牌的主力军”。
一张年代已久的黑白照片呈现的是全国著名一级教授、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后改称院士)李连捷教授在田间指导农民学员观察麦情的情景。那时,农民学校开学,已经66岁的他主动担任教学任务。
今天,一群年轻学子加入其中。冬闲时间,正是培训的好时机。小院人就是在这样的培训中被历练出来,不再蜗牛式地钻在自己安逸的壳里,适应和不同年龄的农民打交道,这也正是思政教育与实践育人的有效途径。
2018年1月,科技小院60余名研究生党员、入党积极分子将党的十九大精神宣传到曲周每一个村庄,将农业科技知识送到农民家门口。从村民渴望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对新时代党的惠农政策的关注,对新时代绿色发展的向往。
青春是用来奋斗的。不只是知识的搬运工,还是农业的建设者、参与者。除了培训外,学生们还精心设计了调查问卷,搜集农民期盼解决的问题、建立农户档案。
“别小看这些村容村貌村情的调查,它正酝酿着继黄淮海地区解决盐碱地后,实现由弱变强的第二次战役——为曲周打造国家绿色发展样板县提供一手资料。”江荣风说。
用脚丈量大地,用心丈量生活。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人不能自已。
最早的种植技术从农民那里学到,知道了农民习惯的越冬水、拔节水、扬花水、春一水、春二水、间苗;知道小麦要施多少次肥;知道小麦的病虫害怎么防治;知道中国农民的人均土地产出的粮食顶多值2000块钱;知道农民为了浇水要排上很长的队;知道很多技术在田间地头不能应用。
习惯了逛庙会,串亲戚;习惯了用粉条、海带、肉、木耳等材料做成的熬菜;习惯了到地里转转,了解麦情,熟悉地块,走累了坐在地上接接地气,或者蹦跶蹦跶;习惯了炎炎烈日下劳作,看农民满足、朴实的身影,同时又被感染。
感动于家人来到小院,喇叭里传来:大家赶紧吃完饭来小院集合,敲鼓也过来,今晚扭秧歌。感动于大婶培训时的专注,培训过后还要加上“要不明天你去我家地里看看。”感动于母亲节晚会,那个让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的小女孩,会突然给你一个吻。
不忍看着农户拿着被褥和手电筒到地里排“夜号”等待灌溉;不忍看着农民辨别肥料时的无奈;不忍看着农民依然用着原始的工具吃力劳作;不忍看着农户家里只留下妇女、老人、儿童,辛勤操劳;不忍看着雨后的泥巴和无意间捉到的知了可能就是孩子们的玩具。
时代、大学、教育、育人、产业发展、乡村振兴,使命所在,专业所学、人才所立成为社会发展的聚合器。
曲周县委书记李凡道出心声:农大人,系“三农”。正是缘于这种传承,才使得如今的曲周加速了农业现代化,为曲周一产提升、二产腾飞、三产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
最好的时代,最美的年华。“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勾勒出乡村振兴战略的美好画卷。“再打一场解决国家绿色可持续发展问题的‘黄淮海’新战役!”2018年,中国农业大学农业绿色发展示范区在曲周建立,一个服务美丽中国建设,依托曲周实验站打造面向未来的绿色农业研究示范基地,把曲周建成国家绿色农业样板、把华北平原建成国际绿色农业榜样的设想日益清晰。
每一天都是新的邀约。
赵向阳习惯了站在麦地深呼吸,闻到庄稼地独有的芬芳;姬廷廷在炎热之下,来一根小布丁犒劳自己;王晓奕等着孩子们下课后欢快地跑进小院学英语,学舞蹈,一起哼唱着《快乐的女孩》……青春、孩子、歌声、舞蹈、英语,让沉默的村庄欢腾。
庄稼地,浸透着农人们的付出与努力,静谧之下涌动的是人类与大自然曾经的磨合、纠结、理解。回归天地,回归生产,回归初心,回归理想,一如此刻般自然、平和、沉醉。
《光明日报》( 2019年05月31日 01版)